City不City,一種輕佻的快樂
 

在“絕絕子”之後,曾一度天真地以為,我已經不會再被任何網路爛梗所傷害了。

在網際網路上吃了十年流行文化的大糞,我的心已經跟馬桶一樣。我堵了,也強了。

直到最近,“City不City”再次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席捲了我的生活,我才懂得,上網是二十一世紀人類的原罪,爛梗是我們的報應。

 

 

“City不City?啊!”“好City,啊!”“不太City,啊!”這類的語氣和用法,以及圍繞City這個詞開發出來的無窮表達變式,已經包圍了我的社交空間。

朋友圈裡有City,短視頻上有City,連播客節目的標題都是City連連看,網購平台鋪滿了最City的貨,我去買包煙都能碰上九個說過City不City的人。

我甚至懷疑City是不是這個荒誕世界的安全詞,只要講出來,我立馬就會從另一個世界裝滿黏液的大罐子中醒來,邊流口水邊叫一聲真是好City,啊!

 

《黑客帝國》

我確實也這么嘗試了,我發了一條動態“今天又加班到凌晨了,City不City啊”,設定領導可見。

隨即一股巨大的不適感瞬間將我淹沒,我頭暈眼花惡寒內分泌失調,雞皮疙瘩從手臂脫組成了體操隊在工位上跳雛鷹起飛。直到回家從柜子底下翻出了我的農業戶口,症狀才稍稍得到緩解。

我立刻上網搜尋相關信息,是不是只有我對City不City這個梗過敏,不搜不知道,一搜發現可以直接拉一個10萬人病友群。

 

 

很多人都對爆火的City不City感到討厭,心情煩躁,甚至發展成了生理上的不適,噁心、緊張、失眠多夢、尿頻尿急尿不盡。

2024剛剛過半,有人已經直接為City不City預定了年度爛梗之王,還有人說City不City現在是他有生以來最討厭的網路梗了。

更多人則是表現出了一種錯愕和茫然,到底啥是City不City?過度流行的應激下,讓人感覺這幾個字非常陌生,又有些熟悉。

就像買了一套典藏版J.K.羅琳,回家在被窩裡打開手電才發現書名叫《波爾布特與死亡聖器》。

 

 

City不City這個梗追溯到源頭,來自於一位長期居住在上海的美國博主@保保熊,他在分享旅行和日常生活的視頻里,經常會帶一句“City不City?啊!”,並經常由他的家人或朋友完成互動,“好City,啊!”。

之所以加標點符號,是因為他們說這句話的語調和節奏確實很魔性,就像是你自學外語的時候手機掉水裡多鄰國受潮了,或著在成都轉機時間過長的感覺。

 

來自@保保熊

那City不City到底是啥意思呢?

就像這位博主後來自己解釋的,City最簡單的含義就是城市化,我們可以理解為城市化的程度。

延展開來,就像他在視頻里吃喝拉撒玩各種情境下對City的使用,就是讓你感到非常刺激、非常活潑、非常開心的事物,我們可以理解為具有城市范兒的生活。

 

來自@保保熊

作者是一位洋人,上海是十里洋場。所以,City不City從社交媒體流入大眾視野之後,很快就被人們套弄成了俚語——洋氣不洋氣?

中英混雜,土洋結合,劉姥姥進巴黎香榭麗舍,在蘇北舉辦伍德斯托克,City不City像是一條從土氣爬向洋氣的梯子,出現在人們炫耀和比較的時刻,象徵著一種融合得非常充分的摩登生活。

 

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

近到北上廣深杭港澳,國內的一線新一線、熱門旅遊城市,遠到飛越太平洋,南美洲,從加德滿都的風鈴到刮著沙子的埃及,反正只要能連上網的旅行目的地,保準動態後面有個City不City。

City不City像是一封賽博介紹信,去外地必須得向網友出示一下子。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,去往西天拜佛求經,路過此地City不City,啊!

 

穿好衣服、收好物件、有好吃食,那必須也得寫上City不City,要不然顯不出生活的儀式感來。這幾日洒家嘴裡淡出個鳥來,喝了碗豆汁兒,您猜怎么著,嘔了,好City啊!

 

 

參加一些冷門活動,操作一些小眾行為,比如大冷天戶外練集體瑜伽,暴雨天像醬爆洗露天澡,那也得掛上City不City,仿佛電影片頭的FBI WARNING,提示你下面內容是多么時髦和前衛。吾夢中好殺人,你們說City不City,啊!

 

那么問題來了,旅旅遊,消消費,放鬆心情,整整行為,City不City出現的場合大多看起來還是挺樂樂呵呵的。

為什麼還會有那么多人討厭City不City呢?甚至憋著一股無名火,讓其他人看樂子自己發脾氣。

其實好多大夥也說不清楚到底為啥,對City不City的反感和牴觸就好像是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。

大家喜聞樂見的東西,有沒有討厭的權利,有,就像《紅樓夢》是名著,但是陶喆也可以發《討厭紅樓夢》。

 

 

City不City招不招人煩,這事兒表面因果有仨。

首先,就是濫用。網際網路浪潮把City不City衝進流量的下水道,水體富營養化帶來了語言赤潮。

心情好、心情壞,運氣佳、運氣賴,眼一睜一閉,一天的所有過程都被人們塞入了City不City;愛情、友情、親情,職業與家庭,禪與機車維修,關於人的一切都在被用City不City來描述。

網上有個女孩問她媽,媽媽你生我City不City啊?不知道她媽咋想,照我早已經C語言大賞了。

大張偉有首歌叫《萬物盛開法則》,幸虧出得早,要不擱現在得叫《萬物City不City,啊!》。

 

 

其次,就是單薄。City不City這詞意義匱乏,特沒味兒,現在社交網路上City不City約等於標點符號。

加上City不City不多,減了City不City不少,說了City不City就像沒說,沒說City不City那還不如不說。

City這個意象特別像落魄八旗子弟家裡那塊新能源豬皮,乾糧都吃不起了,肉皮也沒甚滋味,唯一的作用是出門跟人說話前可以抹抹嘴,顯著跟上了時代過得還很潤。

 

《八旗子弟》

再次,就是懶惰。現在跟別人交流動不動就City不City,大機率會讓人覺得你是沒過腦子。滿大街問人家City不City,就好比問人家你幸福嗎?我姓曾。

尤其是旅遊產品、品牌帶貨、明星宣發全都想用City不City來討好顧客,新意和誠意是欠缺的,有的是會讓人覺得你沒活了只能搭這趟熱度的二路汽車。

就像前一陣火熱的“北京到底有誰在啊”,我樓下的小賣部都發作品了,說北京有捷運,倒三趟捷運騎半個點共享腳踏車可以來買兩塊錢一斤的特價雞蛋。

 

 

這些問題,在“絕絕子”橫行霸道網際網路的時候大多也都存在過。

但這一次,“City不City”對部分人群的創傷似乎超過了絕絕子。

流量不生產新意義,只是情緒的搬運工。人們因為City不City破防,還有更深一層的情緒秘密。

City這個詞似乎在傳遞一種輕佻的快樂。

往遠了說有霓虹泡沫時代的City Pop,往近了說有滬上消費時代的City walk,反正凡是City的,就是情緒上揚的。

就像帶著“City不City”的動態很少從欠發達地區發出,厚重的土地上飛不起來太過輕盈的概念。

 

而無論是遊山玩水,抑或是蘿蔔開會,分享城市休閒生活與個人精緻品味。這一切都需要金錢,還有時間。

不湊巧的是,對於城市裡的社畜來說,他們兩樣都沒有。

失業率這事,沒人敢提。

大家戴上頭套,輕挑地說:City不City啊。

這種感覺讓我害怕,就像一戰馬上就要開始,但身邊所有人還是更關心怎么喝咖啡發朋友圈。

我想起了很多魯迅曾經說過的話,狂人日記、鐵屋子什麼的,但又記憶模糊,不免一時語塞。

我只能擠出四個大字:藍瘦,香菇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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